◎ 付 娟
古老的浮桥总是与故乡紧紧相连。
多年前,老家的交通还不发达,仅有的一座大桥远远地伫立在城市的边缘,人们从被称作四方井的居民区和商业区来往河对岸的镇子、乡村,主要依赖的,就是那座名叫东渡的老浮桥了。
浮桥完全是木制的,据说始建于明代,四百余年过后,它全身的装饰早已在岁月的磨蚀中消失无踪,只剩下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样貌。虽然只是一座低矮的小桥,桥面却并不逼仄,能并排通过三四个人,一块块比手掌略宽的厚木板,由一艘连着一艘并排起来的小木船承载、固定,从河坝街码头一直通向对岸古老的街巷,桥身间隔装有木桩,再用长长的绳索把木桩连接起来,待有船只通过时,就能方便地拆卸后再复原。这样平平常常的小船、木板、木桩和绳子一经组合,便成就了这座谁也离不开的浮桥了。
人们往来桥上,去往机关、工厂、医院、学校、商店、水田、菜地、桔园……从绿意盎然的春天,走过骄阳似火的炎夏,走过果实累累的秋天,再走过四川盆地里永远多雾的隆冬。
浮桥也需渡资,5分钱,因此对于孩子们来说,并非总有机会上得桥去。星期天,要去江对岸走亲戚了,那可是让人激动的一件大事!打扮整齐的小孩儿们,叽叽喳喳地来到桥上,看什么都新奇,一旦亲自试验过木板间的缝隙不会大到卡住脚板,立刻就会放宽了心,大摇大摆地抡起手臂、迈着方步,一边向着天空挥舞,模仿电影里指点沙场的将军,一边把脚下的木板踏得“咚咚”作响,更捣蛋一些的,还会抓着绳索摇上一摇,看那桥身是不是足够安稳。这些捣蛋鬼的身后,马上传来大人们的呼喊:“三娃子,小心掉江里喂鱼!”因为脚下的浮桥永远稳稳当当,这样的警告根本吓不到捣蛋鬼,被江上的清风轻轻一吹,便消失得无影无踪,孩子们更加欢快地奔跑起来,大人们只好无奈地弯起嘴角:他们自己,谁没有在这座浮桥上打闹过呢?闹着闹着,就长大了,又生出一堆孩子,继续闹着,继续长大。
然而浮桥并不总是架在那里,每年夏天雨季之前会被撤走,两艘趸船便会来到码头驻扎。趸船是船与岸的过渡,它钢铁的身躯沉稳坚固得好似大地,却又像船一样日日漂浮在水上。再有两艘渡船往来对开,代替浮桥站好这涨水季节的一班岗,把那些鸡呀、鸭呀、果子呀、蔬菜呀、箩筐呀、车子呀、大人呀、小孩呀一趟一趟地搬来搬去。这时候,要是你把目光越过船舷向外望去,就会发现那条原本温婉秀美的大江已变得浊浪滔滔,正来势汹汹地宣泄着老大不小的情绪。当一场场暴雨过后,江面再度平静,瑟瑟秋风吹黄了江岸边的野草,浮桥便会在大家的期盼中再度归来,像一个老人一遍遍地俯下身子,用一生辛勤地劳作,为他的孩子们负重前行。
时光荏苒,大江上新建的大桥越来越多,完成使命的老浮桥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,然而,我却总会在思乡的梦中与它重逢,我早已明白,无论离家几千里,岁月又赐予我多少白发,老浮桥都会在那里,日日守望。
(作者单位:重庆市人民医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