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杨黎黎
作家张晓风说,我们都需要一个岸。这岸,最好就在一回头便能踏上的地方。身为陆地生物,这渴望,仿佛已刻入骨血。婚姻中的岸,亦需离爱人极近——非是丈量脚步的距离,而是心与心的咫尺。唯有心岸相连,那在“激流”边缘徘徊的人,才得以在千钧一发之际,倏然回首,踏上归途。
身为一名在情感暗礁间摆渡的咨询师,我见过太多在“岸”边踟蹰的身影。有时,一念之差,便是永远的彼岸,此生再难抵达。曾帮助过这样一对夫妇,他们何尝不是濒临那惊险的一刻?幸而,他们内心深处那无形的岸,始终未曾真正远离。那根系着彼此的情感脐带,纵使被生活的风暴撕扯得“嘎嘎”作响,却依旧坚韧地牵着,维系着“回头是岸”的期望。
男方是才情纵横的建筑师,女方是灵魂自由的手艺人。他们的爱情,始于青涩懵懂的高中岁月,那是生命中最澄澈无瑕的时光里萌发的芽。这般纯粹如初雪的情感,在现世洪流中,已是稀世之珍。然而,看似仅两年的婚姻,其根基却被历史长河中最幽暗、最难解的漩涡——婆媳关系悄然侵蚀。
婆婆的强势,如无形的五指山。虽一年相见不足一月,她的观念却化作无处不在的网。尤其对“生子”一事,婆婆近乎执念,电话里的催促,见面时的冷脸,句句如冰锥,刺向善良温婉的儿媳。儿媳曾以赤诚之心,试图暖化这座冰山,贴心贴肺地付出,换来的却是更深的寒意与苛责。那沉重的掌控欲,无关空间远近,而是精神的重轭,令她喘息艰难,疲惫不堪,最终,她万般无奈地向丈夫提出了离婚的请求。她的心,在无岸可靠的孤寂中,几近沉没。
婆媳之困,诚然千古难题。溯至汉乐府《孔雀东南飞》,焦母的冷酷,便生生拆散了刘兰芝与焦仲卿这对璧人,最终酿成“举身赴清池”“自挂东南枝”的千古悲歌。南宋才子陆游与唐婉,亦是毁于陆母“恐其惰于学”的偏见与无嗣的焦虑,一封休书,断送了青梅竹马的情缘,空余沈园壁上泣血的《钗头凤》。直至今日,因强势公婆而离散的婚姻,依旧如秋日落叶,数不胜数。纵观这些心碎的故事,矛盾的核心,总绕不开那座本应坚固的“岸”——丈夫(儿子)角色的迷失。
当风暴在母亲与妻子之间掀起,丈夫若选择逃避、沉默、和稀泥,轻飘飘一句“你们女人的事”,便将妻子推向了孤立无援的惊涛骇浪。妻子顿感身后无岸可依。同时,婆婆视沉默为默许,气焰更炽。此岸,瞬间崩塌。
或是丈夫甘为“妈宝”,毫无原则地倒向母亲,无视妻子的委屈与需求。妻子蓦然惊觉,曾以为同舟共济的爱人,竟与自己不在同一片岸上。婚姻的灯塔,便于绝望中熄灭。
更深层的原因,是丈夫未能从原生家庭真正“断脐”,在心理或经济上过度依赖父母。他将父母奉为唯一的心灵之岸,允许其巨手肆意伸入小家庭的船舱翻捡。新筑的爱巢,成了父母意志的延伸,夫妻独立的心岸,尚未建立便已淹没。
要拉近这心岸的距离,重建可供回头的港湾,沟通是唯一的舟楫。在引导这对年轻夫妇重建心岸时,我请他们各自写下对方的优缺点。情深如许的眷侣,笔下流淌的,往往尽是对方的好——那不舍,那眷恋,便是心岸未曾完全沉沦的明证。我告诉那位身为建筑师、也应是家庭支柱的丈夫,当母亲的无理风暴袭来时,他必须成为一道坚实的堤坝,坚定地维护妻子的尊严,让妻子感知到,岸,就在身后。
声音的桥梁,是心语的直抵。我让他们面对面,郑重地向对方念出三句简洁而有力的箴言:“谢谢你”“对不起”“我爱你”,然后,诉说缘由。当丈夫凝视着妻子的眼睛,说出“因为你的纯粹,你的温暖陪伴,我爱你”,又在“对不起”中,痛悔于妻子受委屈时自己的懦弱与沉默……妻子瞬间泪崩。我于是借哲学与文字那穿透时空的力量,催化其情感的复燃。我让他们重返那神圣的宣誓大厅。往日的誓言,穿越时光,成为今日的宽容与理解。最终,他们相拥而泣,重归于好——那迷失的岸,终于在泪眼蒙胧的回首间,清晰可见。
原来,在婚姻的危局中,只要两颗心未曾真正离散,那岸,便始终在视线可及之处。回头的路,便不会断绝。心岸若在,回头即是归途。
(作者单位:重庆市江津田家炳中学校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