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养兰散记

  ◎ 张凤鸣

  养兰多年,朋友说可以写一篇养花心得。一提笔,竟觉得与这些朝夕相对的绿影隔了一层无形的薄纱,连平常的浇水施肥也模糊起来,不知从何描画这无声的陪伴。

  索性到阳台,泡茶,听歌。兰花默然静立,叶片新旧相间,仿佛初识。我居然真的忘记一些兰花的品名——素心?寒兰?春剑?惠兰?当初郑重写下的标签,早已被时光洇成几抹淡墨。名相如露,终将消散;而花自在,兀自生息。兰不因我的遗忘而停止生长,人又何必因虚名欢欣忐忑?

  早已习惯这无声的共处。执壶浇水,冬天,一定要等到中午时分,鱼池里的水不那么冰凉。早春,水珠偶尔溅落在一片新抽的兰叶上,叶尖微微一颤,承不住那点晶莹,便任它顺着叶脉滑落,在叶心短暂聚成一小粒光,又隐入土中。那叶是新绿,薄亮,边缘还卷着初生的羞怯,在晨光里透出玉质的纹理,仿佛能掐出水来。水流微微漫过盆沿,又无声退去,一如光阴本身,不惊不扰,不滞不留。

  不知从何时起,我对花们没有要求了。它们若发新芽,瞧着那嫩绿的小生命怯怯探出,带着清晨露水般的鲜润,我说,真好呀;若开花,我在似有似无的幽香里悄然伫立,默念,谢谢啦!兰花的香不是扑面而来的,需屏息凝神,待周遭市声渐隐,方从空气的缝隙中丝丝缕缕浮出——初闻清冽如山中晨雾,细辨又隐着一线甜暖,像月光浸过寒潭后升起的一缕暖烟。它萦绕在鼻尖,却不黏着,风一来便散得无影无踪,待你怅然若失时,它又悄然潜回,缠绕衣襟。

  日子就这样在叶隙花影间流过。浇水,施肥,偶尔除去盆中杂草,动作熟稔如呼吸。翻动老叶,贴近泥土处便逸散出湿润的腐殖土气息,混合着苔藓的清苦,那是根系劳作的味道。除草时,指甲掐断杂草嫩茎的瞬间,一缕微辛的草汁气骤然迸出,随即又被兰的静默吞没。

  去年春末,一盆久无声息的兰,在浓绿的老叶底,长出几枝花箭。酝酿了差不多一个月,花朵次第绽开,露出淡绿如凝脂的花瓣,花心一点鹅黄,玲珑如精雕。香气也随之醒来,不再是游丝,而是清泉般从花盏中汩汩流淌,漫过盆沿,浸润了整个阳台角落。那香是凉的,带着露水与青苔的气息,却又在凉意深处透出生命的暖意。原来生命自会寻找轨迹,静默生长,悄然开花,不为谁的注视与掌声。生命的节律与尊严,从不因目光的稀薄而减损。

  去不同的地方,总会捡一些自认为好看的小石头,回家后放进兰花盆;“劳动节”实在没有发挥的场所,就一片一片擦洗兰花叶子,找些苔藓铺在花盆里;至于有些换盆分钵后兰花的“出访”,喜忧参半……原来,兰与我,仅存一种近乎无念的照料与无言的承受,彼此存在着,根系却各自在深处延伸,共同承担一方晴雨,默默经历生存的悲欢。

  尘世里,多少情感渴求着对等的回响。兰花不要求我记住名字,不在意我是否懂得心事。它只是生长着,枯荣由己,自在呼吸。而我,不过是在习惯的驱使下,日复一日地浇水、施肥、除草……这习惯竟成了岁月深处一座静默的桥,渡我于喧嚣之外,抵达无求的安然。当指尖再次触到微凉的叶,当那清幽的凉香又一次不期然沁入肺腑,我忽然懂得:这叶的每一次舒展,这香的每一次吐纳,都是光阴在植物脉络里写下的静默箴言。它不声张,却以存在的姿态,教会我如何卸下期许的重轭,以叶的弧度接纳晴雨,以香的淡泊丈量得失。光阴深处,人亦可被植物无声地“驯养”,领受生命本身的馈赠。

  阳台上的兰依旧默然。它们不知我的纸上踌躇,亦不知我的顿悟。细水长流的日子里,我们早已根脉相连于同一片光阴的土壤——无名,无言,领受着亘古的宁静与风露,长成更静默也更坚韧的生命。

  人花相望,亦相忘,唯叶影婆娑,幽香暗度,在彼此年轮里刻下最深的印记:那共度的,无声无息的光阴。

  (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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