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期阅读
当前版: 15版 上一版  下一版
上一篇    下一篇
放大 缩小 默认   

大地上的麦芒

  ◎ 麦  埊

  日历翻到六月,那个被红笔圈住的日期——芒种,开始发烫。芒是麦穗上竖起的千万根细针,种是父母弯腰时脊椎隆起的弧度。芒种已过,芒种是他们在大地上缝缝补补的生活,也是对我无声的暗示和召唤。

  车窗外,麦田连成金色海洋,每一株麦穗都在用芒刺编织时间的网。麦浪里,一个蓝布衫身影一闪而过,是那么熟悉!我趴在窗户上望,原来是一个废弃的稻草人,袖口还挂着半截褪色的红布条。

  父亲真的变成了稻草人。当我赶到地头,他正在麦田里忙活。

  收割机碾过麦浪,浪头前,父亲踉踉跄跄地紧走慢跑,像引路的童子,又像拉船的纤夫。机械化了,他非但没闲着,反而更忙了。机械收麦快是快,但毛糙,这边冇一簇子,那边漏一拉溜。自己种的麦子也是自家养的娃,哪舍得丢?父亲机前麦后地奔走。母亲也是,拿着镰刀,一垄一垄扒拉着秸秆拾麦。一块麦子,他们要收上两遍。

  看见我,父亲的脸皱出一朵花。父亲把刚拾的麦穗在掌心一搓,麦芒簌簌落下,麦糠嵌在掌纹里,成了皮肤的年轮。“尝尝鲜。”他递来的麦粒带着太阳的温度,牙齿一碾,就炸开清甜的浆汁。我喊母亲歇歇,叫她别拾了,丢的都是多余的,还是没有收的多!她那风湿腿,这样折腾,拾的麦不够拿药的。母亲是一个“活”来疯,有活时,哪也不痛;干完活,浑身都痛。母亲在田埂上铺开蓝布衫,把拾来的麦穗码成一座山。她冲我笑道:“拾一点是一点,没有一粒麦是多余的。”

  阳光下,父母的汗珠麦粒般蓄满皱纹,整个人都成了粮仓。

  麦子进仓后,接着是料理麦秸。父亲先用三齿耙搂,动作轻柔得像给麦茬梳头;再把秸秆挑上电瓶车,一车车拉出去。累了,他就靠着祖父的坟躺一会。我看看父亲,看看墓碑上的祖父,他们老成了一个模样。麦秸老了,就要给下一茬庄稼腾出位置。祖父搬进麦田,麦秸搬出麦田,殊途同归。在这片大地上,我们是人,也是麦。

  坟头的蒲公英飞散,隐入父亲的白发,仿佛祖父轻轻吹了口气。

  收拾好麦田,就该玉米下地了。母亲举着树枝当量尺,指令播种机走直线。那严肃的神情,就像当年她握着荆条,逼我在田字格里写“种”——“左边禾苗要挺直,右边中字要饱满。”父亲跟在播种机后,不时扒开土,检查种植深浅和密度。鲜土上的脚印,如同他给玉米掖的被角。原来,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次弯腰,都是在为生命续写下一个章节;而每一粒玉米,都在母亲的说教和父亲的锤炼下着土。

  暮色中,麦田泛起蓝晕。收割过的土地正在呼吸,新播的种子在黑暗里翻身。我们坐在祖父坟前,嚼捡的新麦。父亲说:“你爷走那年,麦芒特别硬。”坟头的麦轻轻摇晃,芒刺朝着城市的方向。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,母亲说:“你听,割麦种谷,它比日历还准。”

  月光给麦茬地镀上银霜。我们变成移动的影子,在田垄间丈量两种时间:一种是日历上红笔圈住的节气,另一种是麦田里生长又枯萎的循环。祖父的墓碑沉默伫立,它既是终点,也是起点——就像那些被碾碎的麦芒,终将会以另一种形态刺破土壤,重新来过。

  “割麦种谷……”返城时,布谷鸟的叫声送我一程又一程。我突然明白,芒种的“芒”不仅是麦尖的刺,更是扎在游子心头的针;“种”不仅是土地的馈赠,更是血脉的延续。

  后备厢里的新麦簌簌作响,像重复着父亲的那句话:“麦子黄了总要收,就像人老了总要走。”

  (作者作品散见《人民日报》等报刊)

上一篇    下一篇
 
     标题导航
~~~
~~~(外三首)
~~~
~~~——读电影剧本《跟踪追击》
   第01版:一版要闻
   第02版:要闻汇
   第03版:最前沿
   第04版:检察专刊
   第05版:司法行政专刊
   第06版:司法行政专刊
   第07版:天平专刊
   第08版:公安专刊
   第09版:公安专刊
   第10版:公安专刊
   第11版:案侦录
   第12版:理论窗
   第13版:微服务
   第14版:辛辣味
   第15版:副刊
   第16版:副刊
大地上的麦芒
复垭
夏日牧场
正义终将胜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