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 金  烽

　　外婆从小缠脚，是真正的“小脚女人”，但外婆却是深明大义的农村妇女。

　　外婆没有上过一天学，仅能认识自己的名字，但外婆的六个子女都能识文断字，教书当干部，经商办企业。在那个衣不蔽体、食不果腹的年代，外婆用她那矮小羸弱的身体日夜操劳，毅然决然送几个子女读书求学。

　　外婆时常教育我们要勤奋学习，长大做一个有用的人。讲得最多的故事，就是大舅少时嫌读书枯燥，逃学钓鱼。被发现后，外婆拿出“子不学，断机杼”的态度，用大舅自制的钓鱼竿抽打大舅，一直送到教室。后来大舅考入省立师范学校，毕业后成长为一名党员领导干部。

　　儿时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外婆家度过的。每到暑假，我们表兄妹都会齐聚外婆家避暑。有人说“憨婆婆带外孙”，但外婆从不分里外。有人不恰当地比喻说“喊外公外婆的是野孙，喊爷爷奶奶的是家孙”，我问外婆，是不是对我们这几个“野孙”孬些呀？外婆很认真地说：“‘家孙’‘野孙’都是我的亲孙。”后来，我发现外婆分配家务活时，格外照顾“家孙”，给表哥分得更多。这时我才知道当“野孙”更优越。

　　暑假里，有时上午帮外婆摘绿豆、收花生、扫树叶、拾柴火，回到家后我们写作业，外婆还要马不停蹄烧火做饭。外婆做的饭菜最好吃。有人说，人生记忆中，十岁左右的味道是最美好的。每每回想起外婆炒的豆豉回锅肉就垂涎欲滴，特别是外婆做的葱姜煎鱼，薄油寡盐，文火慢煎，香脆酥嫩。外婆年逾九旬时，我还特地让母亲请外婆亲自做过一次葱姜煎鱼，味道真是好极了。

　　白天，我们几个表兄弟会漫山遍野疯跑，捉螃蟹是我们最多的活动。捉住小螃蟹，我们一般会三下五除二吃掉蟹腿，也不管有无寄生虫。捉多了带回来，外婆又会放一些猪油，香香地炒起来，比现在吃的香辣蟹香多了。我们野了一天，回家累了，外婆会不时塞给我们一人一个山核桃，没有破壳工具，外婆家木门就发挥了重要作用。核桃放在木门角落里，一开一合，咔嚓！核桃就壳破肉现，真爽呀！现在的孩子怕是不会用这种方法了。

　　天黑了，外婆老家院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到了。那时没有空调和电扇，歇凉最好的方式就是“露营”。晚饭前，我们在院坝的大黄桷树下，早已铺好了凉板，一个接一个的凉板又铺上家里的凉席，看上去就凉爽。农村院子里的蚊子很大，蚊香是不管用的。外婆会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，用锯木灰或稻壳生一堆烟火，经久不熄的烟雾驱走了绝大多数蚊子。

　　表兄妹躺在凉板上打闹，数星星，听外公外婆与院子里二外公三外公等长辈讲外婆老家肖家沟的故事，谁家结儿媳妇嫁女儿排场大，谁家老母亲过世狮子龙灯玩得久等都会津津乐道。听着我们不关心的故事，很快就会睡着，有时醒来月光下清晰看见外婆还拿着一把大蒲扇，轻轻地赶着我们身边的那几只讨厌的蚊子。

　　我们慢慢长大，一个接一个成家立业，生儿育女。外婆也成了曾祖母，四代同堂令外婆很幸福。每到过年，外婆从给我们发压岁钱，变为给曾孙辈发压岁钱。每年春节前夕，母亲总会带几个红包给我的子女，特别叮嘱这是外婆给的红包。我们没有拒绝，因为我知道这是外婆用省吃俭用的积蓄给晚辈的爱，我们感到幸福满满。

　　记忆中，年轻时的外婆虽然瘦小，但身体很好，像永不停歇的机器人，忙忙碌碌，很少生病。外婆身体一直很硬朗，年过九旬尚能针线活，近百岁还关心国家大事。

　　有一天，母亲突然告诉我外婆生病住院了，我立即赶去看望，外婆还说了很多客气话。看着外婆躺在病床上，我无能为力，此时我体会到束手无策的痛苦。或许是外婆真累了，几十年的操劳也需要歇歇。

　　几年前的清明节前夕，外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，享年九十九岁，但外婆是真正的百岁老人，因为外婆一生十全十美。其实外婆也想告诉我们，她老人家给子孙的爱天长地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