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郭传伍
有人说,死亡不是终点,遗忘才是。
今年清明节,我带着早餐和祭品,早早地来到父母坟前,以这种特殊的方式,陪他们吃个团圆饭。我内心呼喊着:“爸爸、娘,我回来了,你们看见了吗?”蹲在父母坟前,我一边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,一边向他们诉说这几年来的喜怒哀乐。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,特别珍惜这难得的相聚时光。
与父母告别后,我回到了老家。在空荡荡的院子里,偶尔有几只鸟儿飞过,看到无名枯草侵满院,一股心酸入喉来。距离上次回乡已经三年多,下次亦不知归期。我跑到邻居家借来清洁工具,用了两小时将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。我给妻子打电话,让她带着4岁的女儿过来,我告诉她:“这儿是你的家,是我们的家……”
时过境迁,往事历历在目。母亲在世时,我每次休假回家,她总是把被褥晒上一遍又一遍,只为我可以安心睡个好觉;每次我和朋友出去聚餐,无论多晚,母亲总会在胡同的路灯下等着我,我真的不知道她究竟在那儿站了多久。为了让我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,母亲每天要在伙屋里忙活半天,每顿精心烹饪出我喜欢的四五个饭菜,邻居家的奶奶告诉我,我不在家时,母亲一天都舍不得做一个菜,煮碗面条可以将就吃一天。
这就是大字不识一个、没有任何文化的母亲,她却给了我满满的爱。如今,我想要回报孝敬我的母亲,也只能在梦里了。
2012年12月,我从齐鲁大地来到山城重庆,从孔孟之乡、礼仪之邦的发源地,来到红岩精神的诞生地,成为一名光荣的武警战士。
入伍两个月后,我给家里打电话,接电话的总是母亲。我问起父亲,母亲要么说“你爸爸刚出去了,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,他每天可忙了”,要么说“你爸爸去县城打工了,好长时间没回家了”。我心中隐隐觉得母亲在逃避我的问题,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端午节放假,我给母亲打电话,再次问到父亲近况,母亲又说厂里机器声音太大听不清我说话,在我不依不饶地追问下,电话那头说:“你要挺住,你爸爸,你爸……他走了……”
挂断电话,我飞奔到指导员办公室,哽咽着告诉他家里的情况。“传伍,你不要太激动,其实你家里的事我们都知道,是你母亲不让我们告诉你的。为了你的成长进步,我们决定尊重你母亲的意愿先不告诉你。现在你更要冷静,应该多想想你母亲,她失去你爸爸已经很痛苦了,还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瞒你这么久。”经指导员的耐心疏导,我复杂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。随之,部队批了我10天假,让我好好处理家里的事,把状态调整好。
回到家,我终于看到了等待已久的母亲。她笑得很和蔼,头上多了几缕银发,脸上多了几道皱纹,人也消瘦了不少,但母亲还是把她最精神的一面展示给我。我忍不住又想哭,借口上茅房去抹眼泪。回到屋里,我发现家里亲戚很多、屋里也很挤,但总感觉少了一个人。
吃饭的时候,我有多次机会能一个人离开,可以跑到父亲的坟前去看他。为了不让家人担心,我听从了家里的安排,第二天再给父亲上坟。等待的夜是那样漫长难熬……
“爸爸,我回来了,我回来看你了,儿子不孝……”第二天一早,我跪在父亲的坟前号啕大哭。
后来母亲告诉我,2013年2月1日,我入伍第54天,父亲上班时突然胃出血,被同事紧急送到医院,确诊为胃癌晚期。为了不影响我在部队的工作,母亲便将这个情况隐瞒下来,还和所有知情人打招呼,要他们一起保守这个秘密。
没两天,父亲的病情恶化。虽然医院给父亲从省城请来专家做手术,但父亲活下来的希望还是不大。重症监护室里,家人与医生商量让父亲出院回家,医生同意了。家人刚把父亲抬上救护车,父亲看了看周围的亲人们,永远地闭上了眼睛……
父亲走得那么急,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。考虑到告诉我也于事无补,坚强的母亲决定对我瞒下噩耗,鼓励我在部队安心服役。
这次离家回到部队后,我用行动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,用功勋荣誉回报母亲的无私大爱。白天,我在演训一线拍照采访,晚上加班伏案写作,努力宣传好部队和官兵的良好形象。后来的几年里,通过组织关心培养和自身不懈努力,我顺利转改了下士、中士,还在部队附近买了房子。
2020年10月,我在山东结婚后,带着母亲一起来到重庆生活,胸有成竹、踌躇满志地想着用余生尽孝心,照顾好我的母亲。12月1日,我顺利转改上士军衔,意味着服役十二年就可以拿到事业编的“入场券”。母亲对此比我还高兴,她觉得儿子出息了,勉励我要在部队好好干。
“你平日不回家,周末了娘就想多看看你……”让我又气又笑的是,每逢周五下午我轮休回家,母亲常常在部队对面马路上等我,我说我已经26岁了,不用接我,而且两步路就到家了。
人生路上坎坷多,命运的捉弄让我猝不及防。我却不知那已经是不再有的最后的温存时光!
同年12月7日,母亲因病去世。当时妻子怀胎十月,分娩已在朝夕之间。面对这一晴天霹雳,我没有慌张,我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下,我告诉自己,要成熟、要冷静,要送好母亲最后一程。
那几年,因买房、结婚等事宜,我生活拮据且负债累累,但我依然选择花费4万元,租用冥车把母亲带回老家,我不知道母亲能不能看到家中亲戚朋友,但我知道,亲戚朋友可以看到我的母亲。
而今,在部队对面的马路上,在我的老家,再也看不到父亲母亲的身影。去年12月1日,我再次顺利转改一级上士。我深知,未来的路还很长,每一步都要奋勇向前。
(作者服役于武警重庆总队执勤第一支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