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陶苏川
2013年春天,是我进检察院工作的日子。那时候,院子里的白玉兰开得正热闹,领导将我带到办公室,交给了带教老师冯敏。冯老师五十上下的年纪,中等身材,穿着黑色的夹克棉衣,很儒雅的气质里隐约透着刚毅,眼睛炯炯有神。
当我仔细打量这间办公室,却发现了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。办公室的左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,一个小伙子端着一把钢枪,笔直地站在土坡上。照片对面的墙上,挂着一幅水墨丹青,一株幽兰在白色的宣纸上盛放,落款和鉴印都是老师的名字。老师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根雕的笔筒,古朴而精致,只有那摞得高高的整整齐齐的卷宗,提示着这是一间属于检察官的办公室。
2013年到2017年间,冯老师手把手教会我如何书写规范的笔录,如何运用讯问技巧,如何抽丝剥茧地分析证据,如何撰写复杂的审查报告。如果遇到特殊案件,冯老师还会让我发挥心理咨询师的特长,认真分析嫌疑人心理,更好地为办案服务。冯老师作为科里的业务骨干,经常会办理很多纷繁复杂的案件,他做事极其认真,因年纪比较大拼音打字慢,便专门买了手写板输入,提高工作效率。如果碰到人数多、案情复杂的案子,他还会一个人待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,用手写板写出成千上万字的详细分析报告,在院里的案例讨论会上总是惊艳众人。
从部队转业到检察院工作的二十余年里,冯老师办过的案子不计其数,无一错案。除了办案能力非常出色,他还擅长画画、设计、篆刻、鉴赏、打羽毛球等等,才华横溢。他生性淡泊、为人谦逊,在院里人缘极好,对我这个徒弟更是好得没话说,不仅教我工作技巧,在生活上对我也很关心。我怀孕那会儿跟着老师去看守所办案,老师总是自己拎着沉沉的公文包,到孕后期他还让我待在办公室里好好休息,自己找别的同事帮忙一起去提讯。当我遇到挫折困难时,老师还会给我答疑解惑,鼓励我支持我。
四年的时光改变了什么?可能就是我在办公桌上放置的绿萝一直青翠欲滴,茂盛生长,只需要隔三差五地浇浇水,便活得顽强,枝蔓伸展远方。渐渐地,我对老师的称呼,改成了“师父”,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”。四年的时光,从老师到“师父”,桃李不言下自成蹊。很多时候觉得,只有那声带有厚重感的“师父”,才能表达我对他的敬意和感恩。我想我应该是院里“传帮带”政策最大的受益者,有幸遇到这么好的“师父”。原以为会一直跟着“师父”直到他退休,没想到离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。
2016年底,因工作调整,我被调去了刑检部门,而“师父”则去了案管中心。2017年的春天,院子里的玉兰花在玻璃窗前随风摇曳,却是我告别“师父”的日子。还是这间办公室,还是这幅照片,但是我已经知道了照片背后低调的故事。那是“师父”在参军时候拍的,照片上是他带的年轻的士兵,他是教导员。“师父”高中毕业时,弃笔从戎考了军校,毕业后就去了云南。当我问“师父”那些峥嵘岁月的故事时,他总是讲得风轻云淡,像在讲别人的故事。
分别的时候,我送了“师父”一块很称手的羽毛球拍,他则赠予我那幅他画的兰花图,我把它挂到了我新的办公室里。我的新带教老师是“师父”的好朋友,听他说“师父”还专门叮嘱他关照我。偶尔在院里或食堂里遇到,他依然是老样子,和蔼可亲地关心我近况。
时间很快就到了“师父”退休的日子,我没有和他面对面地告别。我执拗地认为,没有告别他就还没有离开,在哪个玉兰花开的有风的日子,也许又会不经意地重逢。未承想,再见“师父”是在他父亲的追悼会上,第一次看他那么难过和憔悴,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不少,他一直是很孝顺的人,和父母感情极好。
一晃,“师父”已经退休两年了,不知道此刻他是和师母在环游世界,还是与三五好友品茗话家常,但我坚信他一定很认真地生活,一如他当初是军人是检察官的模样,因为他真的是最好的“师父”,与他相处的时光也是最好的时光。
(作者单位:重庆市沙坪坝区人民检察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