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赖扬明
我的家在长江三峡之巫峡。祖祖辈辈躬耕于长江边的田垄,世世代代过着“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”的农耕生活。忙时,在田间地头打理果树;闲时,端坐石墩目迎目送一艘艘轮船打门口而过。
长江以清澈之心,天地之灵气,滋养着巫峡两岸之美。这美,美在山之魂,水之魄;这美,美在天之蓝,地之沃。美在一草一木的生命向往,美在一花一果的感恩馈赠。
五月的风裹着初夏慢热的气息,在江面扬起阵阵如絮水雾,两岸次第铺展的田块里,一棵棵枇杷树挂满了珠黄玉润的果子。奶奶叮嘱我们,一定要把周末时间腾出来,回老家,摘枇杷。我想,人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在家人的嬉笑中,快乐地劳动,体味收获。
奶奶总说枇杷要挑“阴阳脸”,半面被太阳吻成蜜蜡色,半面还凝着青釉似的霜。奶奶布满老茧的手拨开叶子,金黄果串露出来,摘下一串:“尝尝,甜得能润喉咙。”咬破薄如蝉翼的果皮,汁水迸溅出来,酸里裹着甜,甜中带着酸,且夹杂着草木清香,唇齿间残留的味道,便是我们向往的人间至味。
关于枇杷的历历往事和悠悠情怀,也是我们成长中不可或缺的部分。老屋门前那棵老枇杷树,树干粗得要两个孩子手拉手才能抱住,树皮皲裂如爷爷的手掌,沟壑里积着岁月的烟尘。清明过后,枇杷花就谢了,米粒大的幼果探出头来,起初青得发涩,像未褪稚气的孩童。奶奶总说:“别急,等麦浪漫过田埂,它们就该甜了。”于是我天天趴在门槛上,看远处的麦田由青转黄,听江面上货船的汽笛声越来越亮,盼那抹金黄能早点爬上枝头。
清晨去摘枇杷,露水还凝在叶尖。踮脚摘下一颗,指尖触到绒毛般的果皮,轻轻一捏,薄皮就裂开了,露出晶莹的果肉,像琥珀里裹着蜜。爷爷总爱把枇杷放在竹筛里,拿到江边去洗,映着树影和蓝天,他弯腰的样子,像在打捞水里的星星。洗好的枇杷盛在白瓷盘里,水汽氤氲中,那抹金黄愈发透亮,仿佛把整个夏天都收在了里面。
晚风拂过,枇杷树叶沙沙作响,偶尔一颗熟透的果子坠落,“扑通”掉进草丛,惊起几只蟋蟀。想起童年的夏天,躺在凉席上啃枇杷,听爷爷讲巫山的老故事,远处长江水悠悠,永远不会有尽头。忽然懂得,所谓人间至味,不过是季节递来的一颗果子,带着阳光的温度,带着草木的深情,在唇齿间留下一抹清甜,在记忆里酿成一坛光阴。
在长江三峡之巫峡,五月的阳光里,枇杷熟了。
(作者单位:重庆市巫山县人大常委会办公室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