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刘茂平
郁郁葱葱的山林掩映着山沟里的老家,房前一湾浅浅的冬水田,从高高祖算起,已有几辈人在这里居住。还有一种精灵也在一起栖息,那就是蛇。那里什么蛇都有,红蛇、乌梢蛇、烙铁头、算盘子……还有一种在我们这里比较“特殊”的蛇,人们叫它菜花蛇。
老家的房子以前是土坯墙,屋顶盖着稻草,称为草房。一天中午,一家人正围坐桌前吃饭,突然发现从头顶上掉下来一串串灰尘,抬头一看,大家顿时惊呆了,一条一米多长、长着黄黑纹路的蛇正在屋顶横着的竹竿上蜿蜒盘行,身上光滑的鳞片闪烁着奇异的光泽,口中不停地吐着信子,眼睛深邃而神秘地盯着我们。一家人都屏住呼吸,不敢说话,睁大眼睛看着它慢悠悠滑进土墙的裂缝中,母亲说:“不管它,这是菜花蛇,是屋基蛇。”她又对着墙缝大声说道:“你快点走,不要吓着娃儿。”说来奇怪,那条蛇好像能听懂母亲的话,眨眼工夫就从墙缝中消失了。母亲的话里仿佛带着一种灵性。
后来问村里的长辈,才明白母亲说的“屋基蛇”,又被称为“家蛇”。长辈说,如果住宅里没有蛇,那说明住宅风水不好,这当然是迷信罢了。不过,我真想不到令人恐惧的蛇,竟和人类有如此和谐融洽的关系。如此说来,我们岂不是天天和蛇一起居住吗?
菜花蛇之所以称为“屋基蛇”“家蛇”,是因为它喜欢栖息在人类居住的房屋及周边,那里有它喜欢的鼠蛙鸟鱼等食物。它穿着黄黑相间斜纹的“衣服”,闪烁着菜花一样的光斑。它的头顶上有独特的“王”字形黑纹,这是区别于其他蛇的特征,所以称为“家蛇”,民间的说法有镇宅之意。菜花蛇可以长到两米多长,像大人胳膊那么粗。它有群居的习性,看来我家房子里可能不止一条蛇了。以至于晚上睡觉时,我都反复把蚊帐扎在竹席底下,总会担心蛇会窜到枕头上来。尽管如此,却一点也不影响睡眠。
母亲还告诉我一件事,让我对蛇的认识更加好奇。我还没学走路的时候,母亲要下地劳作,就将我放进一个竹筐里,竹筐底部垫一层稻草,稻草上面铺半截布毯,我就睡在布毯上面,另外半截布毯盖在我身上。有一次母亲抱我起来喂奶的时候,竟发现一条小菜花蛇盘睡在我旁边。母亲说:“你们睡在一起,各自都露出一副安稳幸福的样儿。”
听母亲说了此事,我对蛇竟有了一些好感。我想,那天现身屋顶那条蛇会不会就是陪我睡觉的那条小蛇呢?我甚至有些期望它再现身一次,说也奇怪,家里竟很久没有看见蛇了。
那年夏天的一个上午,我正在房前晒坝上抹苞谷,突然听见一只母鸡在堂屋里叫个不停,过去一看,一条硕大的菜花蛇上半截伸进鸡窝里,下半截还掉在鸡窝外,那只母鸡显然是刚下了蛋,慌张地围着鸡窝转,不停地叫着,它想保护蛋,却无济于事。走近鸡窝一看,那条菜花蛇嘴里叼着一枚鸡蛋,正拼命往下咽,鸡蛋太大,它久久吞不下去。
“它在偷蛋,打它?”我问母亲,准备去檐坎上拿锄头。“不打!”母亲说,“家里的耗子被它吃光了,它没有吃的,不得已才偷鸡蛋,放它走吧。”那条蛇在往下咽鸡蛋时,鸡蛋破碎了,被它吞进了肚子。不用驱赶,它很快就溜进了墙缝中。
我渐渐长大,发现母亲不仅对蛇,她对山水草木、飞禽走兽都充满着仁爱,她相信它们都是有灵性的。
这年的冬天,村里有人提着编织袋,在房前屋后那些柴堆草垛里捕蛇去卖,菜花蛇无毒,更是他们捕捉的目标。有一次来了两个捕蛇人,他们或许发现我家屋后的柴堆里有蛇冬眠的痕迹,准备翻开柴堆。“不许在我家捉蛇!”母亲大声地制止他们,那两个人说如果捉到蛇便给母亲一些钱,母亲坚定地说:“蛇是我养的,我不要钱,也不许你们捉!”见母亲态度强硬,那两人悻悻地走了。
这年夏天的一个晚上,电闪雷鸣,天摇地颤,瓢泼大雨下了大半夜。洪水冲毁了不少庄稼果木,连水田的田坎也被冲垮不少。白天人们看见洪水造成的惨象,都摇头叹息,修复田坎那是多么费时费力的事啊。唯母亲心平气和地说:“顺应自然法则吧,只要人还在,毁坏些田坎庄稼不算什么。”
就在那天,母亲告诉我一个传说,她说蛇长大就会变成龙,龙要随着洪水出蛟到大海中去,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,它都势不可挡,一往无前。
那条偷我家鸡蛋的蛇后来再没有出现过。我想,它是否如母亲所说,出了大山,沿着河流,游到大海中去了?
我也相信万物有灵,因为万物有着母亲太多的期许和热爱。
(作者单位:重庆市江津区龙华镇人民政府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