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汪职坤
重庆的中秋夜总裹着点江风的软。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上,看月亮滚过对面楼房的檐角,小女儿果果举着流心月饼凑过来:“爸爸,你们以前过中秋,也有这么多好吃的吗?”女儿的话像根细针,轻轻挑开了月光里藏着的旧线头,线头的另一端,拴着上世纪八十年代贵州农村老家,拴着奶奶火塘边的瓜子香。
那时候,老家的路全是山坳里绕出来的泥。没有自行车,更别说汽车,要想沾点“中秋味”,全靠父亲的脚。每年中秋前三天,父亲就会揣着攒下的几块钱,天不亮就往乡里走。奶奶总在他跨门槛时扯住衣角,说:“慢点走,不要慌,路滑得很。”父亲应一声:“晓得了!”水桶鞋踩过带露的狗尾草,背影很快就被晨雾吞了去。
家里的白天就变得格外长。我和两个弟弟守在院坝边的核桃树下,眼睛盯着通往乡里的那条竹林路,看太阳从东头的坡移到西头的树。母亲坐在屋檐下纳鞋底,线拉得“嗡嗡”响,时不时抬头喊:“不要跑远了,你爸爸回来要找人的!”奶奶则在灶屋忙,把去年收的瓜子倒在铁锅里,小火慢炒。瓜子香味飘出来时,弟弟会凑到灶门口问:“奶奶,爸爸要到了吗?”奶奶翻炒着瓜子笑笑:“快了,月亮要出来了,你爸爸就回来了。”
往往要等到天擦黑,才能看见父亲的身影。他肩上搭着汗湿的中山装,手里攥着个油纸包,走近了能闻到油纸透出的甜香——乡里供销社里最金贵的月饼,表皮撒着芝麻,里面是冰糖豆沙馅。我们三兄弟立马围上去,父亲先把油纸包递到奶奶手里:“妈,你先尝。”奶奶掰一小块塞进嘴里,又把剩下的分成四份,给我的母亲一份,剩下的我们三兄弟分。弟弟总抢着要月饼皮,说芝麻香,我偏爱馅,冰糖加豆沙甜得能沾住牙。奶奶坐在火炉边看我们闹,火光映着她的白发,她说,“乖,明年让你爸爸多买两个,都有份。”
那时的月亮,好像比现在的大。我们一家人围在火炉边,就听奶奶讲“月亮里有桂树”的故事。她指着天上的月亮说,“看见没?那黑影就是桂树,吴刚砍了又长,长了又砍,跟咱们种庄稼似的,得熬。”我问奶奶:“熬到什么时候才不砍呀?”奶奶摸我的头:“等你们长大了,日子好过了,他就不砍了。”
后来,奶奶走了。后来的中秋,月亮也没那么大没那么圆了,秋天一到晚上就特别凉,火炉里的瓜子再香,也没了以前的味。
再后来,我从部队转业后定居重庆,两个弟弟在老家也相继有了自己的小家,逢年过节就去接父母一起住。前几天晚上,和妈妈视频聊天,镜头里她和爸爸坐在沙发上,虽然还没到中秋节,但面前摆着一桌子月饼——火腿的、五仁的,还有弟弟买的贵月饼。母亲说:“现在好哦,不用走山路,想吃啥网上就能买,你爸爸还说,比你小时候那个香多了。”
我又抬头看了看月亮,江风裹着远处火锅店的香味飘过来,和记忆里老家院子里的桂花香混在一起……原来,奶奶没说错,日子真的熬出了甜——不用再等父亲走一天山路买月饼,不用再分一小块豆沙馅,火炉边的亲情,却比以前更暖了。
月光还是那轮月光,从老家的山坳,照到重庆的阳台,照了几十年。它记得我小时候踮脚盼父亲的心情,记得奶奶火炉边的笑声,也记下了现在女儿闹着要吃月饼的模样。这大概就是中秋的寓意吧——不管走多远,不管过了多少年,月光总能把一家人的牵挂串在一起。
(作者单位:重庆市巴南区退役军人事务局)